深溪的冬天

作者:潘海平
发布时间:2016-08-17 14:50:03
来源: 浙江日报

南方城市的冬天总是那样。

 

虽然,大街上行人的衣服越来越厚,一个叫立冬的节气,已过去多时,然而,我依旧没有冬天的感觉。我来到现在生活的这个城市,已经近很多年了。没有冬天的感觉,是我诸多怅然若失中的一种。这诸多的怅然若失,累加起来的结果,使我一直没有办法由衷喜欢这个城市,甚至对所有的城市憎恶起来。

 

我常常怀念老家安吉县报福镇深溪村的冬天。

 

当秋天接近尾声的时候,深溪的山水,就从一位丰腴的少妇变成清癯的老者了。满山遍野的毛竹,虽然依旧青绿,但已不再娇嫩欲滴;比毛竹林更高的森林,枫树飞血般红,银杏亮了黄,柳杉的一头绿丝,则变幻成一片片欲隐又现的褚褐。

 

这是最后的灿烂。当它们的华服脱尽,深溪的冬天就来了。

 

深溪冬天到来的另外一个标志,就是起床变得艰难。被衾边缘的翕合,空气一丝一缕进来,就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,揿到了肌肤上。然而,起床终究是必须的事。竖起耳,听木楼板的下面。早起的母亲倒腾出来许多声音:干毛竹枝拗断了,柴火搂进来了,火柴“吱”的一声被划着了。接着传来的是母亲依旧年轻的声音:“火堆烧好了,都好起来了!”于是,心里默念“一、二、三”,一跃而起。搂着棉袄棉裤,直奔火堆而去。大火已熊熊,就着它的暖,把袄服穿上,一口才顺过来。

 

母亲的早饭还没有做好,但洗脸的水已经温热。脸盆架子上,毛巾竟然扯不下来。昨夜还柔若无骨的它,现在却变得僵硬,敲上去蓬蓬作响,像一张铁皮弯成的夹子,夹在了木头的横杠上。面对我们的惊讶,母亲还指着桌子或者灶头上的一块抹布说:“看,谁能拿起来!”于是,我们就冲过去,使劲一抓,抹布竟巍然不动――它也变成了冰坨子,固定在了灶头或者桌子上。

 

这时,我们会想起昨夜的淅沥雨水。飞奔着去开门,迎面冷风中一个趔趄,抬头看到了屋檐下倒挂着的冰溜子,那是整齐的,倒挂的水晶之剑。太阳从远方上头微微探脸,光线穿越清晨的空芒,深红而清晰。那是冰的剑,折射着这鲜红的微芒的天色,变幻成五彩的光芒的剑。拿起一根竹竿,在冰剑上一根根敲过去,轻点再轻一点。声音微弱但清脆,仿佛琴的键。一时没有把握好轻重,“冰剑”有时还会断离屋檐。它飞玉四溅。这一刻,竟比完整悬挂着时,还要瑰丽。

 

当冰的剑挂满屋檐。另外一种期待开始在我的心里萌发。这是人生中一种最美丽的期待。有的年份,期待刚刚开始,被期待的就来了,仿佛是应着心里约唤的。有的年月,这期待会让你承受些煎熬。今天没有,明天没有,后天还是没有。然而,并不焦虑,更没有怨天尤人。因为,我知道它一定会来。这不!就在你几乎快要忘记等待的某一天,早上起来,一开门,几乎晕过去:外面全白了。

 

在后来的离开深溪的生活中,我到过许多地方。见识过雁门关外诗意盎然的雪;蒙古莽原上铺天盖地的雪;东三省林海中翻山跃岭的雪;喜马拉雅跳跃的山脊上晶莹剔透的雪······然而,没有一个地方的雪,像深溪的雪那样让我在不经意的思念中心疼不已。也没有一处的雪,能让我始终坚信,人永远需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东西,来应对生活本身的芜杂和生命枉费之虞。

 

杭嘉湖平原西边,孤脉立起的天目山深处,深溪,拥有北国之寒,却地处江南。这里的雪,是无雪之乡或者少雪之乡的一场豪奢。它是南方丰沛雨水,在凝结与融化间的片刻逗留。深溪的雪是滋润的,是飘荡在盈盈水意中的清冷美艳。

 

隔着溪流的对门瓦房,被雪被子厚厚包裹着,青灰的瓦菲不复存在。秋收后的梯田,银白色叠着银白色,雪的波纹,宁静的浪,向山顶奔腾。对门的少年,此时也打开了屋门,雪白的世界中,多出黑黑的一点,透出柔和的光线。他是否也在晕眩?我的被雪包裹着的屋顶,是否也成为他眼帘中乃至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风景?

 

时间静止,世界没有了一丁点声音。雪掩盖着一切,村庄作为人类群居天性的载体,此刻像一个熟睡的婴孩,彻底溶解在造化的怀抱里。深溪之雪,让我在生命之初,就获得比别人更幽深的寂静,并在这寂静中,感知到世界的截然不同。

 

下雪的日子,上学成为一件快乐的事情。通向村校的小径,雪丰厚而平整。每天清晨,第一串脚印总是由我创建。两边的翠竹,背负雪块,弯下身子,把小路变成一条光线变幻的隧道。用手牵着低头的竹稍,轻轻一抖,雪块奔泻而下,竹子“呼”的一声,就站直了。而我顷刻成了雪人,天地顷刻恢复宁静。

 

祖父之所以为祖父,他深知我在雪地里的疯顽。当课堂上,湿透的鞋袜正冰凉脚踝,教室窗户上就会响起轻轻的敲击。祖父潘官山用袖子擦去玻璃上的雪花和冰霜,把脸贴在上面。年老而浑浊的双眼,在一群孩子中,搜寻我的身影。每此时,老师沈春妹放下课本,看着我说:“你阿公又送火桶来了!”

 

火桶用木板箍成。父亲潘建设是个箍桶匠。桶的下端内侧紧抓扣一个脸盆,装有炭火;桶上端固定一块穿了很多小孔的木板,用来坐人。教室外,雪还在下。常常在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时,火桶里飘出番薯的香气。

 

我深爱深溪的冬天,爱的是它的寒冷。寒冷让雨水盛装出席,让温暖如此香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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